独自幽闭的日子里，最好的精神抚慰就是找部好电影。不敢说看部神奇的片子就能被治愈，但至少有那么一刻好像真的被它照亮了，从低沉的情绪牢笼里找到了一个透气的出口。诡异的是，它既不励志、不轻松搞笑，更不明亮，甚至比我的难过还沉重，发生在地层下的最幽暗处，无边无涯的暗色灰色，死了无数次的绝望……这是一部废土故事，却在灰色暗黑的废土中开出了一朵美好的花儿来，让人心生温暖。这是以毒攻毒？恰恰是一个人疯狂的产物，才会在骨子里触动被暗黑情绪淹没的另一个人吧。是的，这部片子是一个人在废土世界的狂欢。

《废头》（Junk head）这部连名字都有些怪异的粘土定格动画电影，用最古老的动画制作方式呈现了一个人类未来世界的科幻故事，带着强烈的废土蒸汽朋克气息。个性鲜明、风格古怪，想象独特、意涵深刻，荒诞中涌出温暖，暗黑里透出光亮，整部片子连句像样的台词几乎都没有，灰头土脸脏兮兮地让人莫名感动着，甚至快乐着。废土朋克科幻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科幻电影子类型，基于被灾难或战争彻底毁灭人类文明的叙事背景，架构失落的人类文明世界，废土朋克美学与反乌托邦美学有相似之处，呈现的都是破碎之美。

一个人对于一件事的疯狂与热爱，究竟能达到何种地步？才会造就这么一部神奇的电影：片尾字幕跑着的一长串创作名单，从编剧、导演、模型、动画、分镜、剪接，到角色设计、造型设计，甚至摄影、灯光、配乐、音效设计……有且只有堀贵秀一个名字！一个人耗时七年才打造出的110分钟定格动画长片，堀贵秀为此共制作了14万张画面，专注地完成了本应一个团队完成的浩大工程，其中的工作量超出我们的想象。单凭这令人惊叹无懈可击的神级制作，就很提神。

故事发生在未来世界，人类创造了人工生命体马里冈，1600年来一直生活在与人类隔绝的深深的地层之下。基因技术的发达使人类获得了永生，却也失去了繁殖能力，于是派探险者进入自己一手打造的人工生命体的地下世界去寻找繁衍的答案。主人公碰太接受了这个使命，在进入地底的下落过程中就直接被击落，身体破碎，他留有记忆的脑袋被三个鼹鼠人找到，并被带回了实验室，马里冈科学家对他进行了一番修复，装上了一个金属的壳，废头由此诞生了，开始了他在地道迷宫里的不断被破碎不断修复后怪异充满想象力的冒险历程。

从视觉背景看，整部动画的废土感很强：一个了无生机的失落的世界图景，满目荒凉，废旧墙壁砖石，生锈的金属设施，散发工业风的粗粝质感；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地下黑暗通道；身上戴着防毒面具、金属铆钉和铁片的人物……处处透露着绝望的气息，浓浓的末日感。然而，在具有毁灭感的画面表征之下，故事又处处绽放着人性之光，与被完全毁灭的人类文明世界构成鲜明的比对。本来充满死亡和毁灭的故事背景，搭配上非常日式“扭曲”的幽默桥段，反倒让这部动画显得极具反差感——透过无尽的黑暗和荒凉让人看到的却是光明。一种荒诞讽刺却又不失幽默温暖的风格，一种废土科幻独具的毁灭与重生交织的冲突美学。

马里冈世界虽然拥有让人摸不着头脑又令人生理不适的生态系统，但在本质上跟弱肉强食的地面人类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主角废头的旅程中，我们会发现现实生活中形形色色人等的投影。

电影虽然有着各种悚人的设定，血腥的场景，以及恐怖让人不适的“奇观”画面，但是它依然关注的是——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个古老而永恒的命题。人类永生之后会更幸福吗？当一个人只剩下永恒的意识，而毫无生命的趣味和情感的连接时，幸福从何谈起？或许，幸福从来不是某个目标达到后的结果，而是在追求目标过程中的真真切切的感受。

地下的类人形将地上的人类奉为神明，认为地面的生活是天堂。殊不知，已全然失去肉体体验的人类，在高度电子机械化的状态下，丧失了一切活着的感觉。他们每天选择不同的、光鲜的假面示人，而最真实的人类形体只是一颗盛满意识的头颅——人类获得了永生，但他们同时失去了一切生命的体验，人性已泯灭。

而地底世界的马里冈人呢？他们的外形奇奇怪怪，有像鼹鼠的三兄弟，有头大无比的聪明博士，有身体瘦成杆的工人群体，还有只有一只眼睛的触手小怪……但他们却展现了无比鲜活的人性。地底世界精英层大头博士对废头展现的善意，厂长“怕老婆”，变废为宝老实忠厚的高个工人，狡诈贪便宜的路人，被欺凌自卑却善良的小红帽。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各色人性，构成了地底世界丰富多彩的生活，使得类人形比人类更有生而为人的意义——拥有人性。

当身体被毁坏无数次的废头，被地底的马里冈人艳羡地问到：“地面的生活应该像天堂一样吧？”他却回答说：“不知道，但我现在更有活着的感觉。”这句话最令人动容，存在的意义是因为我们终会消逝啊。

一部暗无天日的发生在地层深处的故事，反倒能让我不那么恐惧当下——人类的善与恶、世界的复杂、生命的短暂，才让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有了色彩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