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星与灵魂人物

绿茵场上的球星总是焦点。很多人看球都是冲着球星的精彩表现去的。这里有一个关系：一支球队的灵魂人物必定是球星，但球星并非都是灵魂人物。比如法国队，头号球星是姆巴佩，而灵魂人物则是格里兹曼。再比如，C罗是葡萄牙队的头号球星，但他担不起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葡萄牙队以前的灵魂人物是路易斯·菲戈。看葡萄牙队这几场比赛，最精彩的一场是淘汰赛对阵瑞士，老教头桑托斯突发奇兵，竟然不让C罗首发，反倒让这支不被看好的劲旅焕发了青春，打得酣畅淋漓。可见大牌球星也是可以缺席甚至多余的。所以说，球星往往是一把双刃剑。但灵魂人物就是一支球队的灵魂，比如梅西之于阿根廷。他的气质影响了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和整体运行。同时，喜欢梅西除了与足球相关的因素，还在于他的个人魅力，这是一个有着青梅竹马的爱情却没有一点绯闻的男人，这是一个只要有空就会陪着三个儿子成长的父亲。

淘汰赛法国打进波兰的第一球，先是由7号格里兹曼发起，一脚长传到9号吉鲁脚下，后者精彩停球，机智盘带，再分给10号姆巴佩，由其完成射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三位球星联袂上演了一场好戏，而策动者是灵魂人物格里兹曼。二十年前我为“韩日世界杯”写专栏，就有这样的表述：一支球队的灵魂人物，未必都是破门建功的那位，更多的是策动者和指挥者，他具有亲和力，给人以信任感，他的存在就是球队的精神支柱。这话现在回看一点也没过时。自从若干年前10号球衣从贝利身上脱下后，就具有了某种象征意义，让我不禁想起普拉蒂尼、马拉多纳、莱茵克尔、马特乌斯、齐达内……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

球迷与格调

看球必定是带着个人情感和立场的。把情感的范围再扩大一点，转移到亚洲——毕竟有一种远亲近邻的感觉，况且我们和日韩还有着相似的面容一样的肤色，还有着深度的文化渊源。这回亚洲的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三支队伍挺进16强。我们也跟着高兴了一阵。除此之外，球迷当然也力挺自己心仪的球队，但更多的是希望以弱胜强。所以当沙特击败阿根廷，日本逆转击败西班牙，韩国最后翻盘击败葡萄牙，你会情不自禁地感到兴奋。球迷的素质也有高下之分。我喜欢日本的球迷，每回散场，都自觉地带走自己身边场地的垃圾，这不是作秀，是教养。我不喜欢韩国球迷。葡萄牙对阵韩国那场小组赛，前者已经出线，后者则必须全取三分，是生死战。于是C罗一触球，韩国的球迷就高喊“梅西”，俨然梅西已经加盟了韩国队。这种杀人诛心的狂喊其实极其卑贱。另一方面，他们对本国球星孙兴慜也是恶语相向。但恰恰就是这个亚洲头号球星孙兴慜在补时阶段的长途奔袭，最后一记妙传，让队友破门建功，击败葡萄牙，挺进16强。那一刻薄情寡义的韩国球迷在狂欢，但孙兴慜一定是哭了。

伊朗输给了美国，无缘16强，伊朗队员跪地泣不成声，而获胜的美国队却上前拥抱抚慰，这个瞬间感动了全场的球迷。两个意识形态敌对的国家，足球让其消弭仇恨，这就是足球的力量，爱比仇恨强大，这就是体育的精神。

实力与运气

毋庸置疑，一场球的成败有运气的成分。都说足球是圆的，带有不确定性和偶然性，绿茵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绿茵场上也偶尔爆冷，杀出“黑马”，但只是偶尔。所谓的运气，只存在于两支旗鼓相当的竞技队伍之中。强弱之间没有运气，只有实力。否则这就不是足球而是麻将了。

法国对阵波兰那一场球，开局波兰队是占有上风的。如果波兰在法国队门前的三连击成功了一击呢？率先破门得分，那么局面一定不是这样。法国门将洛里斯整场球几乎不在状态，可偏偏在这三连击发生之际有如神助，本能地挡住了必进之球，没辙吧？这算不算运气呢？当然，冷静一想，即使波兰破局，最后也不会获胜，毕竟双方的实力悬殊还大。这回法国队我觉得是有可能卫冕成功的。整支队伍阵容整齐，三条线都有球星，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年轻。足球永远属于年轻人。虽然很多球迷希望梅西率领的阿根廷队能走得更远，但我不看好。毕竟，梅西和他的战友已历尽沧桑。

竞技与艺术

现代足球的发展，让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点是对抗性与观赏性的对冲。足球的魅力在于力量与美的结合，在于球星领衔的整体配合。足球自然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世界上第一运动。世界杯的魅力也远远大于奥运会。大力神金杯就此一座，奥运会金牌一大堆，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是，由于对抗性的日益提升，力量和速度在增强，球场上再也不可能出现苏克、巴乔、菲戈那种艺术足球了，那种优美的传接配合正在被速度与激情消解，这是足球发展的趋势。足球场上没有了花拳绣腿，看似硬朗了，但也因此失去了一定的观赏性。现在增加了视频裁判，我觉得挺好，至少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冤案。竞技体育的魅力首先在于绝对的公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这个绝对的公平，就会有更多的“上帝之手”，而上帝的手不会这么脏。

1

山羊如果不是害怕狼群的追赶而急匆匆地逃跑，如果不是为谋生而疲于奔命，它也可以偷闲——慵懒地欣赏山谷的日出，其时光必定会柔软起来。

用步行的方式来观察城市的风景和生活，城市别有风情，时光同样可以柔软起来。

城市上空的星星稀少，月亮也难得露脸，楼房却高耸入云。陌生的都市里，你很难再用居住在小岛屿时的方法来测定哪是哪的方位，风吹的方向也凌乱，弄不清东南西北；上班的路上，你很奇怪城市的建筑设施为何要那么齐全，所有便利的设施和车辆似乎都是为忙于生计和功利的人们准备的。

若从偏僻的乡村来到都市，你也许会感觉马路的灯光太亮，闪烁的清冷灯火夸张而单调。街道上的红绿灯让人联想到鱼儿们眼睛的颜色。你清楚记得：鲨鱼的眼瞳是红色，马鲛鱼的眼瞳是灰色，章鱼的眼瞳竟是白色，鱼儿的眼瞳是绿色的极少，鱼儿们眼睛的颜色比城市灯光的颜色要丰富得多。

将旷野、大海与大都市的图景一对比，蓝色和绿色与城市的灰色相映衬，立时能感觉到时光柔软了，生活、劳作与人际关系都不再那么僵硬。

近海的人们每天都可以很方便地观赏海上的日出和日落，太阳每天都像一枚鸡蛋黄那样，黄昏时大海将大蛋黄吃了下去，第二天一大早又将蛋黄吐出来，天大亮时，蛋黄渐渐变白，繁忙的一天才渐入佳境……人们生活的城市半径和直径都不太大，不论走路、骑车还是驾车，时光并不是生硬的直线，我们让柔软时光变成弯曲的线段，有圆形、菱形和椭圆型……可以幻化出不同的美感来。

2

墙上的钟为我们测量了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可当我们离开钟表时，时间在你的感觉中显得并不连贯了，时间似乎是可测又不可测的，可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时间的世界。

世间最残酷的事，一是时间没有边界；再就是流年似水，不知从何处来，不知流向何方。

时间和流年，只是一个概念，有时抽象，有时具体。平日里任由时光流逝时，我们似乎感觉不到时间为何物，当你急着要做成某件事情时，才在做事的过程中强烈地感觉到时间的存在。

所有的礼物中，我认为时间是最宝贵的礼物。在朋友所赠与的礼物中，时间这件礼物最容易被忽略。其实，有的人即便愿意给你金钱，也未必愿将时间花费在你身上。我有时觉得，那些赠予你礼物的人，未必是好朋友；那些为你不在意时间付出的，才是最值得深交的朋友。我们时常会珍惜跟你喝茶聊天的人，他们看似无用，他们最有用的一面是用时间——严格说是用生命的部分来陪伴你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有些日子，你注定为某个人、某些事付出大量时间，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何况有时候你乐于为之。比如伺候重病在床的亲人，你要不附带任何条件为他们辛劳，付出你珍惜的时间，因为他们曾经同样为你这么操劳过。再比如为朋友办事，你得责无旁贷地付出，朋友之间的感恩之举无法计较和衡量得与失。

最让人感慨的，莫过于参加某个或某些人的追悼会，那是衡量人间情谊的重要刻度，表明我们得为这些逝者付出属于他们最可珍视的光阴。

3

时间再柔软，它都不可逆地前行。但空间可以改变。

很多情况下人们因时间、经济状况或社会位置的不同而身处不同的空间，能享受高大上马桶和交通工具之类设施的，是所谓“有身份的人”，只是“身份”的概念也在轮回。按过去的观念，生活在城市里要比生活在乡村里更有“身份”。如今观念变了，享有农村户口、拥有宝贵的土地似乎更为尊贵。有次我到某农家乐吃饭，环视露天的空间，我忽感到四周天高地阔，心情和思绪明显得到舒展，很奇怪自己平日面对逼仄的高楼大厦为什么能习以为常。想象着未来的日子，经济条件许可，但愿能长久享受旷野广阔的乐趣。

时间有时仿佛可以折叠。出于生活所迫的无奈，我们的空间有时是无从选择的，但我们在不同的空间中扮演的角色似可选择，比如，某人若平日里总是秉承节俭的习惯，便可能一辈子扮演节俭的角色。尽管这个人的空间不断改变，但其习惯能将他过去保留的时间“留住”。像我们的父母辈，就算现今家境好了，他们同样比我们后生更容易保存上个世纪带过来的东西，包括已经过往的“时间”。

新冠病毒肆虐的第二年夏天，终于可出去透口气，我随朋友闯进了大兴安岭的原始林区，憋闷太久，疯狂地想拥抱神秘的原始，尽情吸吮大林莽的芳香……

这里有数人搂抱不过来的大树，至少生长了四五百年。枝干如铁，直捣青天。不知什么年代它被雷电咬过一口，一道几十米长的焦黑的伤疤，弯弯曲曲、飘飘忽忽，从头顶贯到脚跟。至今还像有一条恶龙缠绕其身！

恐怖而又壮观。难怪鄂伦春人供奉雷神——大凡看见雷电击烧的树木就远远绕开，免得自己得病发烧。

当初它是怎么挺住的？遭到雷击电劈硬是没有倒下，没有被撕成两半，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枝繁叶茂。

它就是一本书。

一个炭状的树墩，一排烧焦的树桩，留下了历代一次次大火的痕迹。纵然是原始的过去，也不能做到无影无踪。

从原始走向现代，在人们生活中，火是不可缺少的自然力。

孩子被火烫伤了手，母亲挥起猎刀愤怒地将火捣灭。她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不吉祥的地方，却再也点不着火了。待她走投无路又返回原地的时候，看见被她砍灭的火堆又熊熊燃烧起来，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婆，满脸刀伤血污。

母亲惊恐地向火神下跪求饶，于是又得到了火种。

我真的感到大自然有一种后发制人的神威。

经过一次次山火的洗劫，森林没有灭亡。有大树没有老树，有古树没有枯树。高空为树冠所垄断，遮天蔽日。地面则为杂草、野花和数不清的灌木所霸占。踩一脚绵软柔松，如落陷阱。蒿草齐人高，红豆的植株匍匐于地结成网络，果实形如樱桃，红颜白颔，莹润闪光。杜斯枝蔓带刺，横勾竖挂。榛子、橡子、杜鹃、花楸等数不清的小乔小灌在树干之间织成网搭成墙，使人寸步难行。再加上蜘蛛结网乱上加乱，蚊子、瞎虻趁火打劫，更增加了原始森林中的神秘气氛。

一开始我们声声相唤，彼此应答，以免走失。渐渐地相互看不见影儿也听不见声儿了。我头皮发紧，恐怖像赶不开的蚊子，轮番袭来。我感到自己是这样疲乏，这样弱小，这样愚昧和胆怯。我恨不得变成一棵树、一根草、一个动物，甚至是一种小昆虫，它们都比我更强大，在这原始森林里也有着更大的自由。

一个现代人落入了原始的迷魂阵。

这森林连接着远古和今天。我感受到了世纪的更新、大地的变迁、历史的内涵无限地重复。我似乎懂得了什么是充实与贫乏，什么是神奇与渺小，什么是博大与简单，什么是终古长新与昙花一现……

我听到了枪声，它微弱得像文明社会的呻吟。我属于那个被污染的世界。在这个没有污染的天地里我不适应，感到恐惧，感到自己的浅薄与渺小。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现代惧怕原始，文明惧怕愚昧，先进惧怕落后，人类惧怕自然，无神论者遇到了神。

历史也会鬼打墙。

我从现代文明走进了原始，领略了原始无与伦比的强大魅力：壮阔而单纯、粗暴而温柔、深沉而急躁、平静中藏着杀机、骚动中变化莫测。我循着枪声又从原始回到了现代文明社会。

轻风是凉爽的，空气是清香的。溪水清澈见底，喝一口清冽甘美。洗一把脸，头脑立刻清醒，让原始的尘垢、蚊虫叮咬的红肿尽付诸水流。唯有在林中的诸般感受沉淀下来，充实了我的灵魂，丰富了我的生命。

依托壮观的天空，从未有过机会

了解它的里面：令你下意识触摸一种安静，

仿佛暗示时间本身充足到

令花影积累一层薄薄的雪景，

至少让生活摆脱了短暂的借口。

同样，远处的新雪，醒目于你曾见证的

季节性有一个迹象，比自然的祭品

还善于自然的玩味。它的来信

如同一个人躲在幕后的邀请，试探你

如何回应返乡的秘密。

而真实的原因很可能比内心返乡

更晦暗；雪以雪白很像你的选择掩盖了

你的审美观，一点也不逊于

你在白色的跳跃中等到了真相。

哪怕置身在雪天中，简直看不出你暗中

攥紧了严酷的线索；不论你辨认的办法

是否有效，它用即兴的起舞

发明了轻盈，又用花姿重新发明了

自然的天使，就好像在你身边分类为

世界的好和坏两种关系。

它的美丽，在本土气息中仍能胜出，

全赖比新鲜的启示更幸运；它的天真，

始终多于它的绽放，

仿佛勾勒出人的蠢蠢欲动的一面。

最明显突出的，它邀请你确认

雪白的下午瞒过灵魂而出窍。

喜鹊来信

荒野的身影和密林的盘缠

在它身上有所体现，跟凛冽的方向

越来越像，仿佛它衔来的口信

才没有辜负刚刚跋涉过的

被雨水模糊的生活，即使你

不可缺席于现场，这距离仍然不足以

揭示你目前的处境。以至于

多数时候，冬日的偏爱远比面对

更偏心。它的鸣叫只想

熔尽一个记忆，枝头中的花朵

有你的绽放也是可能的，

好像刚丈量过果子的悬念。所以，

你不介意它对你作出的反应，

甚至它的反应不止是跳跃和表面的交流，

还有时间的鸟巢令它的天平

倾斜到你只有一次机会作出选择。

新的对比不同于现实中的

寂静的倒影，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包含了音乐背景，那意思就是，

假如能正确领悟到喜鹊来信，

它的轨迹，绝不会输给深渊

如同生命的孤独。是的，哪怕你

从所有的死角看透一切，它的成群

一点不比它的成对更易相处。

更多的空旷也只有它出现的时候

即便它身上的黑白更像一个低调，

反倒不如适应时间的飞舞。

黄麻埔笔记

葱笼的偏僻处，更接近村子的新貌，

蝉噪还停留在原貌犹如前身

应有的印象，早已被现实的烈日稀释掉了，

而榕树最坚挺。

无视于风景口味中两种差异，

波及不同的真实感：此处也不像蚂蚁

使用过的路线，反倒像鸬鹚

至于一场雨的高低之间，不过是

把无法想象的问题都推给了

雨中的倒影，以至于你眼中的假象

对不上你拍摄的照片。

它及时破除神话的垃圾堆，但它的历史

被抽空，你最多只能猜到

它不是梦游者的迷宫

就是备用的后门，就如同一种神秘

关联到美丽的蝴蝶。

谈不上需要陪衬。这说明

它在人生的减轻中选择了最好的效果，

甚至需要一个重启足以

令斑驳的时光在黄麻埔越来越像

完美的拖延症。

或者类似的破败中，假如不是秋天留下

豹猫频繁的身影，人的复原中

怎会有垂直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