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风

妈阁庙

你是一个生而神异的少女，拥有无边的力量，是你助力风平海晏，让危急中的舟航平安归来，你也来到妈阁山下驻留，护佑百姓安康，舟船无恙。你被封为“天后”“天妃”，你头戴冕旈，身着霞帔，相貌雍容，端坐于宝座之上，但你没有忘记你仍是那个林姓女子，每当晨光熹微，你会走出庙门，来到海边，以大海为镜，洗涤烟尘，端详自己真实的面容。

大三巴牌坊

澳门有门，有一扇门还是有无数扇门？我们拾阶而上，最高处是一扇门，当我们穿门而过，看见门的后面是空的，但空是否就是空无？天地浩大，众生有相，生灭不息，循环往复。在历史的大火中幸存的人们，站在门上，无言地俯视着你我，俯视着攒动的游人。

内港

你带着大西洋在此登陆，而我正在妈阁庙里祈愿妈祖护佑渔帆平安归来。交织的目光中，两片大海相遇了，两个人相遇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从此大地有了“大地之子”。内港，这个见证相逢与离别的港口，是否在我的内心找到了准确的定位？

大炮台

就在这里，我曾拍打着炮筒告诉你，大炮也许会改变历史，但大炮征服的只是肉体，而心灵并不在它的射程之内。大炮虽然凶猛，但并不代替勇敢，勇敢的心灵。因此，我的心灵勇敢地向你的心灵进发。我要重新装填一枚枚炮弹，为庆祝两个心灵的契合而向天空鸣放礼炮。

郑家大屋

深宅大院，曲径通幽；竹影婆娑，雨打芭蕉；我们没有听到环佩叮当，却遇到一群自称是盛世危言的汉字，饱蘸着夜墨，刻写在我的躯体之上。于今日，于此时。

白鸽巢公园

只有那些白鸽可以抚慰我的孤独，只有它们可以给我带来远方，它们是我的天空和翅膀，但它们都已远走高飞，只留下这座以它们的名字命名的花园。幸好，还有花丛、鸟鸣和诗歌；幸好，还可以在棋盘上找到对手和朋友；幸好，我的手中还有你温润如玉的手。

只有云可以丈量

在凤凰花盛开的季节，我牵着你的手，走进这座安静的圣堂祈福。澳门，变得辽阔无比，只有云可以丈量她的边界。万法归一，我们是一家人。我把一束鲜花，插入宇宙的花瓶。

三街会馆

商海凶险，故而经商乃练习为人的绝佳之径。以诚待人，以信行事不仅是经商之道，也是做人之根本。我并不祈求家财兴旺，福泽百代，只愿重信义，敦品行，鄙利己，每一天都做一个更好的人。

亚婆井

我曾说过，我要向水一样爱你。用一滴雨水舔舐你焦渴的嘴唇，用一眼清泉润泽你沙漠的心灵。此刻，让我们携手来到这里，饮一口亚婆井的水，从此，我们会像水一样念念不忘彼此，我们会像水一样爱着这座城市。即使身在五湖四海，我们最终也会归来，只因这里有我们的源头。

福隆新街

乌黑的屋檐滴落着绿色的春天，红色的窗棂闪映出梅花的笑魇，如雪的纤指在琵琶上弹拨出潺潺流水，绣花鞋撒满了一路花瓣，一只黄鹂从你胸前的花丛飞出，栖落在我的肩上。在这只有身体的地方，我却爱上你的灵魂，我一次次从记忆中抽出你送给我的那把檀香木梳，怅然地梳理着已然枯黄的岁月。

卢九花园

用一道黄色的墙，隔绝人声的喧闹和汽车的尖啸，我只想和你在这座城市里后退，再后退，退到这座花园里，退到一块石头的后面，退到一棵大树的年轮里。你的眼睛凝视一滴滴雨水如何从竹叶上滑落池塘，在水上写下一个个音节；你用我的手指拾起一朵飘落的凤凰花，插进你的秀发。其实你就是一座花园，而我是花园的看门人，我必须用鲜花绿叶才会记住你的名字，我必须用水滋养，火焰才不会熄灭。

活着的滋味

□ 王成伟

年岁越长，越想品咂出活着的滋味。刚过小雪，瞄不见一粒雪飘到江南，反倒是暖洋洋的阳光把横穿南浔的运河铺得春风百里。细看，像无数细碎的黄金在一块一块的水面上舞蹈。

在这样的时节，若是沿着运河走走，随便选一处江南水乡，睡足了懒觉，和友人穿街走巷，慢悠悠踱到文昌阁，然后在湖边坐上半日，点杯清怡的绿茶，任垂柳清风拂面，在碧水蓝天的静谧中缓缓感受天地的宁和与宽博，便会觉得这人间本就该这么活着。

偶尔，饮者或路人的身影会倒映在碧水中，引来一群又一群五彩肥硕的金鱼舔啄。它们条件反射式地以为是投食的好心人来了，后来发现是一场空，又迅疾四散开去，在湖心的状元桥下捉迷藏。

当然，到南浔是必须到状元楼吃完双浇面的。面上桌时，你或许以为是碗清汤寡水的素面，稍稍一搅动，却发现碗底藏着两大浇头：一大块软烂即化的卤酥肉，和一块焦香馋人的炸鱼排。其它地方的汤面通常把最精彩的浇头都覆盖在碗面，让人一眼就看到其璀璨夺目之华章；唯南浔人要把惊喜藏着捂在碗底，真是呼应了运河人家低调矜秀的秉性。状元楼只卖一款双交面，再无其它，姐妹俩从老父亲手中接过手，已经经营了四十余年。店面不大，却闻名遐迩，日日爆满，堪称当地美食的头号明星。到南浔不来吃碗状元楼的双交面，几乎可以算作没到过南浔。当地人还有个老传统，生了儿子必须到状元楼来吃碗面，过个生日也必须来吃一碗。那碗面早已不只是一碗面，是南浔人口舌间的图腾、肠胃里的信仰。

状元楼对门有个卖酒酿的阿婆，腿脚不便，长时间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不停地问路人时间。一个接一个的过路人素养都不赖，都很有耐心地回答着她，谁也没嫌弃老人家的语速慢，谁也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停驻几秒钟回答完便挽着亲朋朝花花绿绿的巷子走去。偶尔路过的老姐妹，都是几十年的乡邻发小了，也会站着和她闲聊几句，然后缓缓离开。在阿婆这里，时间几乎没有意义，问完她就忘了，最慢的似乎是从来就是活着这件事。四面八方的人抵达这里，似乎也是为了探究人到底应该怎么活，让活着的速度可以慢下来。那么多急匆匆的日子，等离开这里再说吧。

晚上，务必得去看看南浔的夜，那就是一首诗呵。一轮渲染着黄晕的月亮如此清亮地高悬在灰蓝之境，隐隐绰绰地泛着幽静的明晖。蓝色的光，红色的光，黄色的光，倒映在悠荡闪烁的南浔微微闪烁的河水里，风雨如晦的黛瓦上，质朴敦厚的青石上，明净如雪的风火墙上；遍地飞檐婷立的亭阁，低垂眉眼的石桥，繁花遍地的深巷，红艳似火的灯笼，遮天蔽日的树荫，贤淑温婉的垂柳，百转千回的廊道，都被巨大的蓝色的深邃统统笼罩在一个迷幻朦胧的清野里……很多个刹那间，几乎分不出人在大地的故事里行走，还是在未来的画境里迷路。月亮底下，还有一些模糊的歌唱伴着琴声从音乐酒吧里徐徐流出，如同来自广袤的宇宙深处的沉吟……你会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分不清你是谁，分不清自己身处哪个朝代了。

转角路口，是一家酒肆，远远散发着滚滚而来的酒香，有各色瓜果香，有高粱大米香，有梨花杏花香，纠缠在一起。奔了过去，老板娘会很热情地说：你们随便尝吧！不必客气，你慢慢品，尝他个十坛八罐，再带走一坛葡萄酒，一坛桂花黑糯米。往往还没走出门，人已微醺。从远处回望时，那间酒肆的缭绕香气还在向人招手。

午夜阑珊。随手选了家夜宵铺子，当地人一定会推荐一道特色菜：绣花锦。名字别致，其实是一种青菜，叶面脉络奇曲，边缘锯齿状，线条优美；炒熟之后依旧碧绿，软糯清香，霜打之后，尤为美味。只是被运河水岸的月色一包裹，它就真的锦绣如花了。

你不知道喝了多久，没注意月亮后来走到哪里了，只记得那一夜喝干了坛里的酒，又叫了一坛，在红红绿绿的光影里，坐在岸边慢慢地品，慢慢地饮，忘掉了俗世得失，忘掉了人间悲喜，活着的滋味就悄悄地浮出杯盏……

□ 徐汉洲

钥匙

钥匙不会单身

每把钥匙都有一把锁

单身的人

对钥匙心怀羡慕

爱听开锁的声音

也是必然

吧嗒一声

电光石火

闪耀了泪花

我那结发堂客誓言

我这把钥匙

这辈子只能归她掌握

不能抛锚

不能差毫厘

回望小时候的大雪纷飞

置身岭南十五度的宜爽

却想着大雪纷飞

想着漫山遍野的白

想着从深雪中拨出双脚

一队小洞穴歪歪斜斜

跟着我上学

想着校门口两棵海棠树

想着她俩把自己装扮成雪人

甩出几枝红艳

泄露着躲藏不住的秘密

想着跛脚语文老师

胡子眉毛上都停着雪

进门就喊打开课本第二十六页

想着中午奶奶肯定要给我送饭

碗里肯定有一块腊肉

想到此刻

我的心情幸福起来

桔子丰收了

满山的树都在哭

他们的腰压痛了

老北风一遍遍发出警告

要下雪了要下雪了

这果实累累的山野

在隆冬乱作一团

所有的树都想冲上街市

可是街头已经被桔子占据了

好品种皮薄肉厚酸甜正好

就是种得太多了

十里八村家家户户

到处都是桔子

线上卖桔子

线下卖桔子

种桔人说现在卖一百斤桔子

不够他开小四轮的油钱

俯视

天空住着父亲的眼睛

注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的敬畏心刻在骨髓上

无论说话做事

总是如履薄冰

总是要摸着良知

我经常仰望星空

在浩渺里寻找期许

在云潮中觉察隐喻

我终究是长不大的孩子

虽年过五旬

却每时每刻

都想被父亲俯视

菩提树

小时候做错了事情

都要去菩提树下罚站

奶奶说

要把你这个犟脑壳化开

奶奶还说

怎么一岁一岁长大

还不懂得变通

我喜欢站在菩提树下

树叶茂密

遮挡我的七月流火

低垂的枝丫伸出手掌

抚慰我两眼苍茫

几十年过去

菩提树变成了奶奶

每次见到

内心立刻平静

象与像之间（组诗）

□ 王正阳

风骨

日暮时分 秋光晼晚

经过广场的秋风 顽劣得很

把落叶扫来扫去 无所适从

广场的坐椅上 一位老妇人静静地

坐在秋天里 旁边是一把破旧的

可随身携带的小坐骑 垂垂老矣

她望着秋叶簌簌而下 很优雅

任秋天随秋叶降临 一片一片

她的鬓发已白 皮肤暗黄

身后的枫叶已黄 颜色浅浅深深

老妇就那样坐着 不时敲打着双腿

每敲打一下 秋意就加深一分

她不动的时候 静谧得像画中的人物

坐在秋的深处 任落叶纷纷

我也坐了下来 从未有过的安静

看落叶翻覆 秋风肆无忌惮地刮来

老人与落叶 让我看到秋的气息

唯一不确定的是我老了是否也能这样

胡子斑白 坐在满是尘埃的飞光里

不论春秋 把落叶想成海

早晨的景物

我躺着。一抬眼便可见房檐，

夜色逐渐轻薄，

在碘化银的帮助下，先是轮廊，

然后是影子之上浮动的船，

鳞鳞的波光。

我即是那打鱼的人

黑夜，白昼的睡裙。

晨曦时分，楼上楼下，

都能听见冲水的声音……

而我，在潮声中醒来。

夜放。笼子张开了翅膀，鸽子飞出，

阳光叽叽嘎嘎地，跑向了河边。

世间万物似乎都在

参加一场浩大的宴会。

万物的世间，

又仿佛一张巨大的餐桌。

早餐已备好，一个煎蛋，黄澄澄的；

一碗豆浆，白晃晃的；

一碟咸菜，色彩富丽……

还有一条小小的银色沙丁鱼。

这让我想起了，夜的喻体。

夜是条沉下去的鱼。

间质

间质相对于经络，

我更喜欢这个动词

我无意去解读它，

有太多的碎瓷可供翻检

我想到道法的自然，以无厚入有间

有尘醒千年的

朗吉努斯的崇高之美。

一个伟大灵魂的回响

一粒灰尘，沉睡中滚下床沿

在阳光中荡着秋千

它是光线的树梢，

它是莎草纸的前身

十个世间也装不下崇高二字

他是唯一与贺拉斯坐论诗艺的人

飞扬的尘儿，

让我们看到阳光的罅隙

让我们看到且听到水流的声音。

梳理着蒲团之上，

曾经丈长三千的雪青丝。

他此时对着明镜，闭着眼

用手指挑起淡淡峨眉。

山远，远山如黛

雪浮云端。

将白衣胜雪披在肩上

王正阳 原名王政阳，1976年生人。从事编辑工作，现任副主编。有作品发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广西文学》《山东文学》《北方文学》《石油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