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叶的告别

□ 彭 岚

树与叶的告别，从来都不是一场悲伤的告别。

刮过几场秋风，淋过几场秋雨，又过了立冬，在各种意义上，秋天走到了尽头。到了尽头，索性干脆了，雨反而躲得远远的，把蓝天和暖阳留给了树与叶，做它们的告别。它们的告别很漫长，因为漫长，便不显得绝情，而有了温柔的味道。早在立冬前，先是花了些时日，叶子先变了颜色，原本的绿色，魔法般变成了橙黄的，嫣红的，金色的，褐色的，那是叶子要在离去之前，把最美丽的色彩留给树，于是，树拥有了摄人心魄的美。

这样的美，造就了最好的季节，长达两三个星期，无论是去树林、爬山、漫步小径，还是走在大街上，如此美丽的树无处不在，抬眼望，回头看，一转身，满眼都是，让你忍不住停留，细看，拍照，分享。随着一日日的过去，叶子开始失去气力，纷纷飘落枝头，跟树挥手致意，说出最后的道别。一树的金黄和艳红，一天比一天稀疏，终于，几乎所有的叶片全部离开了枝头，奉献给了大地。

刚落下的叶片，匍匐在树的身边，它的叶脉依然清晰，新鲜还带着香气，一片又一片，叠加覆盖，慢慢卷曲，慢慢枯干，最后铺成一片柔软的毯子，让这场告别没有凄凉，只有温暖，那是叶对树贴心的告别仪式。

随着叶的离去，鸟也很少再来，树却有着无论你来还是不来，都无所谓的淡然。落光了叶子的树，仍然是让人看不尽的，哪怕是在晚上，因为有月光，树干和枝杈全部裸露在视野里，连搭在枝杈间的鸟巢都露了出来。那些光秃秃的枝干，笔直地伸展着，朝着它们原本的方向。一阵风吹过，尖尖的树梢微微摆动，悠然自得，倒也看不出叶离去后的颓废和不甘。树就是那样的自我，常年站立在那里，接受叶的美丽，也接受叶的离去。落尽叶子的树并不怕冬天，寒风、暴雨、大雪，对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所以，看它们反倒有一种镇定，甚至还有一点奈何不了它们的倔强。

这真是一场很好的告别，树与叶，曾经一路走过，从春天的萌芽，到盛夏的成长，再到秋天的美丽，树与叶相伴一程，已是最美好的事情。树与叶的告别，没有伤心，在这秋日暖阳里，叶片述说着曾经的美丽，挥手飘飞大地，而树坚定地站立在原地，等待下一季的再次相遇。

树就这样完成了与叶的告别。树早就知道叶子要离去，就像知道大雁总要南飞，不需要理由，也不用回避。树只需要在春天，吸取更多的营养和雨水送给每一片叶子；夏天，帮助每一片叶子伸展出更宽大的树荫；而到了秋天，紧紧地拥抱它们，创造出最鼎盛的美丽。谁说，终要离去的叶子，不值得树的爱呢？

树是坚强的、有力量的，树就这样坦然地接受着叶的离去，而人会脆弱一些吧，面对告别，人会流泪、会不舍，甚至害怕，所以，人总想要得到更多。树也比人有更长久的生命，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等待叶的回归，而人会慌张一些吧，有些告别，就是永别，所以总想着要去爱些什么，生怕来不及。谁说，终要离去的人，不值得我们爱呢？

情约红花山

□ 孙绍辉

撑一把蓝布伞

冒着蒙蒙细雨

我赴红花山约会

红山茶

在雨中更艳

穿过翠竹园

便进入了森林书屋

从一楼走到二楼

孤寂地就我一个人

不一会

上来一位戴眼镜

提着电脑的苗条姑娘

她是澳门大学研二的学生

静静地坐在离我不远的长木桌下

我的情人

伏蛰在书柜中

她们来自世界各地

古今中外

此刻都对我含情脉脉

春游（外一首）

□ 孙光荣

雨霁云踪歇，溪南度石矼。

风柔知惬意，鸟乐唱闲腔。

探涧红花簇，抬头彩蝶双。

湾亭女初识，羞意问珠江。

早春

风来芳启翠，雨霁黛山新。

放眼无双景，抬头有偶榛。

杜鹃红缀岭，杨柳绿妆粼。

询钓西江客，浮光一要津。

秋 水（散文诗）

□ 马昌华

最初，秋水只是一种纯自然的景观，一种与时令相关的水的称谓，由北方原野上任意一条潺潺的河流抑或小溪，渐渐延伸到季节嬗变的南方。

秋天来临，两岸的芦苇或芭茅草，开始由青绿变得金黄，在牵衣的秋风中摇曳着，一只鸟或者秋蝶，在枯萎的叶尖瑟瑟而立，水中映出清淅的倒影，潺潺流动的水，清清澈澈，仿佛透明见底，有些凉爽，有些甘冽，有些一览无余的纯美。

水中的游鱼，自由自在地嬉戏着，将一泓秋水衬托得更加宁静，更加空灵。而沉沙安谧，是矜持的秋水最温顺的婚床，谁见了谁心动不已。

后来，秋水便不再是纯粹的秋水了，自从那位衣袂飘飘的年轻女子打岸边走过，将媚惑的眼神投入水中，并留下一路牵挂，随波荡漾。

如是，具体的秋水开始变得抽象，成为相思的人们梦寐以求的爱情的向往。他们眼中的秋水一定有心仪的伊人化身其中，秋波含情，顾盼流连，不舍昼夜。

如是，秋水在风花雪月之外，成为最浪漫的相思的经典，成为古典中国乡村爱情最生动传神的背景。

如是，楚楚动人的秋水，堪怜的堪惜的秋水，一粒小小的石子，便会惊起阵阵细碎的涟漪，像相思的人儿久久不能平复的心事。

被秋水渲染，玲珑的爱情，最终晶莹得不可碰触。

如是，面对秋水，或凝眸沉思，或静静谛听，或歌咏倾诉。啊，秋水与伊人，爱情的实有与虚无。

如是，伫立秋水湄端，等你的伊人，将渡你到爱情的彼岸，而彼岸是盛开的花床，透着滢滢的幸福的露珠。

机器人（小小说）

□ 徐全庆

9点钟，手机里传来系统提示音：“小雅提示您，10点钟公司开会，您可以起床了。”王伟揉揉惺松的睡眼，快速穿衣、洗漱。早餐已准备好了，很对王伟的胃口。

王伟越来越喜欢这个机器人了。妈妈当初给他买这个机器人时，他把妈妈狠狠地数落了一番：“我就是一个送外卖的，居然用个机器人伺候我，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妈妈说：“你不在我身边，我照顾不了你，买个机器人照顾你怎么了？总得有个人给你做饭吧。”

是的，王伟希望有人给他做饭，天天买着吃他也烦，常常怀念妈妈做的饭的味道。这个机器人真好，饭比妈妈做得还好。开始，机器人每天都会问他吃什么，他说什么机器人就做什么；他若一时想不好吃什么，便说“随便”，机器人就随机做，往往不合他的口味。现在不一样了，机器人会猜他的心思了，能猜到他想吃什么，真有点像他妈妈了。

九点半，王伟在手机系统提示下去上班，机器人问：“主人，今晚您吃什么？”“随便。”王伟说完，骑上电动车向公司去了。

十点半，第一单生意来了。王伟按照系统提示，骑上电动车去取餐点。快到一个十字路口时，系统提示道：“这个路口的红灯还有78秒，建议您右转，驶入备选路线。”王伟毫不犹豫地服从了系统提示。

第一单刚送到，系统提示又接了两单，都是从一家餐馆订的餐。王伟取了餐，按系统规划的路线，拐过两个弯，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两个顾客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系统提示：“现在是上午10点52分，距离客户A要求的送餐时间还有16分钟，距离客户B要求的时间还有20分钟。”

王伟向客户A的方向驶去。系统响起尖锐的嘀嘀声，接着提示道：“建议您先给客户B送餐。”为什么呀？王伟纳闷，决定不听系统的，继续向客户A驶去。嘀嘀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更加尖锐，在喧嚣的大街上，那声音仍然刺耳：“小雅提示您，客户B脾气暴躁，本月已经有四次给送餐员差评的记录了。”

王伟调转车头向顾客B的方向驶去。没办法，他不能再有差评了，这个月他已经被扣800多元了，再有差评，罚款会大幅增加的。

订单接踵而至，虽然系统给他规划了最合理的路线，王伟仍忙得晕头转向。接下来的客户住在六楼，偏偏又是老旧小区，没有电梯，王伟跑上楼，喘得直不起腰。王伟把饭交到顾客手中时电话响了，是一个朋友打来的。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挂掉电话，顾客已做出关门的动作。王伟按下接听键，一边接电话，一边向楼下走。

系统提示音又响起：“您刚才没有说‘祝您用餐愉快’，有可能导致顾客对此次服务不满意，公司将对您进行处罚。”

王伟埋怨朋友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并暗暗决定，今后送餐时谁的电话也不接。

王伟很久没有因为忘说“祝您用餐愉快”而被处罚了。刚当外卖员时倒是被处罚过几回。起初，王伟不服气，和公司理论，他认为虽然没说那句话，但顾客也没有表示不满意。公司说不能因此降低服务要求，每个环节都必须要做得更好。有什么办法呢？不说就会被处罚，只好强迫自己说。现在王伟早已说习惯了，这次因为一个电话又忘记了，王伟怎么能不生气呢？

这一天送了30多单，王伟觉得两条腿已成了木桩，不听使唤，但他很高兴，毕竟今天的收入不错。

下班的时间到了，王伟却又接到一单。他真的不想再跑了，实在太累了，看到的东西总要反应半天才明白是什么。他只想早点回家休息。但是，公司派的单子是必须接的，否则处罚将十分严厉。王伟扫了一眼单子，恰好是自己的小区，这让他心里又好受一点儿。

王伟跟着导航走，到了楼下，王伟开始给顾客打电话，这才发现顾客居然没留电话。真是奇怪！好在门牌号写得清清楚楚，王伟按照门牌号往楼上走。越走越熟悉，这不是自己家吗？莫非妈妈来看他了？

王伟按响门铃，门很快开了，机器人看着王伟手中的外卖，说：“这是我给你叫的外卖。”

王伟愣愣地看着机器人，脑中一片空白。

机器人又说：“我今天想休息。”

王伟听它的语气，很像一位顾客。

王伟机械地往屋里走，步伐僵硬，像个机器人。

为远去的文人画像（组诗）

□ 邢海珍

鲁迅

活着时，活在黑暗里

为了寻找真理

把自己的呼吸点亮

每一个字眼从心中吐出来

像钉子一样

把灵魂的灯盏钉在后世的路碑上

人生苦短，五十五年

是历史列车短短的一程

忽然间，绍兴、仙台

北京、广州、上海等等几站

转眼就过去了

他咳着，以此警醒世界

他的生命提纯得如此精炼

只把一个个长夜

浓缩为一篇篇传世的铭文

萧红

一个弱女子，却偏偏不认命

本来有一个名字

一个听从命运安排的名字

却被她任性地改了

改成了中国文学史上

闻名遐迩的萧红

亡国失家悲风四起

小旅馆的处境命悬一线

为了一个爱字茫然失措

三郎来了，但来了又走了

松花江和呼兰河

在亡命的途中越去越远

一代才女与不朽的文字结缘

泪水在诗情中闪亮

生死场的血色

在上海的天际涂成黎明的曙光

呼兰河的流水

谱成一曲不朽的悲歌

三十一年的生命年华

在浅水湾畔停下了脚步

茫然中等待的故土

等来的是故居纪念馆院中的雕像。

海子

海子也是孩子

小小年纪就名震诗坛了

春暖花开的海子

以梦为马的海子

一只脚迈出来

人世便有结局

你携着诗歌来了

你的孤独之心

孤独地站在大地上

面向大海，孤注一掷的风声

从头顶上掠过

少年的心事太重了

词与句总是伤痕累累

一生都热爱粮食和蔬菜

写下一座房子

然后选择了离开

坚硬的铁轨

不适宜人间做梦

很远的麦地里寒光一闪

海子把自己的名字

最后还给了诗歌

艾青

与艾草同姓的诗人

是大堰河的儿子

一种与诗相关的植物

曾在楚国的汨罗江畔

长成《离骚》《天问》

而艾青的艾字

却在诗中燃成烈火

朝着太阳的方向

唱一曲光的赞歌

大堰河的乳汁让他一举成名

一场狱中的大雪和深远的怀念

连同艾青的诗名

覆盖在中国的大地上

路漫漫其修远兮

艾是苦的

而“艾”与“爱”同声相连

他把一世的苦难含在心里

像礁石一样耸立的

是诗人与诗歌

站在这片被他爱得深沉的土地上

我们与孩子（组诗）

□ 陈 阳

孩子

被陪伴的孩子

拍打着双翅

企望飞向

爱的外面

那一片自由的天空

被陪伴的自己

小松鼠一样

仰着好奇的眼

寻找风波涌起的天空下

一个安静的枝桠

这样的时候

许是最孤独的自己

仿佛被遗忘在异乡的

旅人，抬头看向

那片辽阔的夜空

这样的时候，如果

你得见那树枝间的精灵

它轻捷的跳跃

它宝石一样的眸光

它也会成为你

飞船

没有谁能为你驾驶这艘飞船

飞向过去某处

曾经的你

在那里被记忆标识。

并非每次都愿意驾驶这艘飞船

去那被标识的过去

封存于下的

或许是莫名的泪痕

想逃

逃不掉

它隐没于黑暗的角落

紧紧攫住你冰凉苍白的手。

驾驶着这艘飞船

你当下的心高悬于天地之间

像红晕一样泛起的悸动

像另一个孩子一样

亲切而真实的你

在那样重逢的时刻

你们共创一种全新的可能。

玩耍

所有的孩子都在玩耍

你也在那里

当我看见你们的时候

你们正准备点燃

由你亲手打造的那支火炬

像礁石之于海岸那样

矗立在你们之间的火炬

即将被献祭的

是除了你们之外的世俗时空

多么和谐的时刻

像高山之巅萦绕的洁净空气

与柔软的白云在嬉戏。

所有的你也在玩耍

孩子们都在那里

当我走近你们的时候

忽然有明亮的光华

从隔离在你们之间的迷雾中

窜出，像寂静的夜空

突然被一串烟花点亮

即将被保存的

是扑哧作响的调皮光焰

一如你记忆中的样子

火炬呵，即使你们长大

始终自在的矗立玩耍

我也在那里玩耍

凌霄花

藤蔓上一株凌霄花

在时间刻刀下闪烁

金属般的光泽

旧日的花瓣

已被大地收纳

在生生不息的给予中

经由新的根和藤蔓

输送到花瓣

依恋着藤蔓的凌霄花

绝不止攀援

日夜注视藤蔓的方向

颜色依然鲜艳

姿态却已反转

期待一个柔软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