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梦甜

□ 曹元勇

珠海不远，却一直没去过。这些年每次到广州出差，就会想到珠海，就会想到我在世纪之初写的几篇散文是在《珠海特区报》副刊发表的，想到应该找机会去看看那里的朋友，看看那座据说市容环境美不胜收的城市。然而，这个念头搁在心底，一再延宕，没能付诸行动，直到今年3月，《珠海特区报》“湾韵”副刊主编刘鹏凯说有一个连续三天的“名家笔下的珠海”采风活动，希望我能参加。机会难得，自然不能错过，况且应邀参加采风活动的作家中，既有熟悉的老朋友，更有我仰慕已久却未曾见过的老作家蒋子龙先生。

按照活动安排，应该在3月27日飞到珠海报到。孰料，临出发前一天我却收到28日去法国驻上海总领馆签证处办理4月份参加巴黎图书节签证的通知。签证时间不容改动，无奈，只好把与珠海零距离的时间推迟一天，采风首日活动也只能遗憾错过，好在29日和30日的采风安排同样诱人。所以，28日下午过半，当我从法领馆签证处出来，掐着钟点，马不停蹄赶到虹桥机场，登上直飞珠海的飞机后，我心里涌动的是即将置身珠海的欣悦和对随后两天行程的憧憬。

到了珠海，才发现珠海之大超出我的想象。自珠海机场出来，跨过金海大桥，掠过澳门西侧，一路向北，穿过珠海城区，穿过凤凰山，接站的车畅通无阻奔驰了一个小时有余，终于在晚上9点钟把我送到了采风作家入住的酒店，位于凤凰山风景区北麓的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内的京华苑酒店。湿润的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植物气息，让人不用去看就能想象户外是怎样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一觉睡到天亮，推开阳台窗户，果然是满目青翠，即便是远处水雾笼罩的层层山峦也一样透着暗沉的黛绿。

这一天的采风地是东澳岛。之前我对东澳岛的了解是通过抖音直播的综艺节目《我在岛屿读书》第二季，知道岛上有一间“山海经书屋”，余华、苏童、程永新在节目中担任书屋主理人，莫言、阿来等作家应邀到书屋做客。前往东澳岛需要到横琴码头去乘船。在横琴客运码头前面，一根柱子上挂着几块指示方向的路牌，其中一块牌子一头指向登船码头，一头指向横琴，上面有两行字，洋溢着浪漫诱人的气息：一行是“想你的风吹到了横琴码头”；另一行是“我等你 就在这里”，这行字的两头各有一个鲜艳的红心。

在横琴码头登上“海钧HAI JUN”号客船，大约50分钟后抵达东澳码头。甫一登岸，就看见《我在岛屿读书》中四位作家大咖的立像招牌，看来他们对东澳岛文化旅游的带动真的是立竿见影，作家们拍摄过节目的几个地点——山海经书屋、尾浪茶舍、婚礼堂、格力东澳大酒店、南沙湾、铳城等等，已经成了游客登岛后拍照打卡的必选景点。

走进东澳岛，方知岛上风光旖旎，让人流连忘返。沿着环岛路，树木葱茏，百花争妍，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遍地盛开的紫色的、玫红的三角梅。南沙湾海滩，沙洁如洗，有钻石银滩之美称；成排成列的棕榈树，亭亭玉立，迎着海风、顶着骄阳，如同戴着热带巨檐草帽、身姿挺拔的海岛卫士。信步海边栈道，可以倾听细浪呢喃、潮声澎湃。山海经书屋，依山傍海，茕茕孑立于危崖之上，多数时候清静人稀；在那里，或可一杯清茶一册书，或可眺望碧海如镜，感受海风习习、煦风拂面，悠然忘我。

黄昏时分，码头所在的东澳湾，水面静谧，光滑如碧，游船快艇倒影如画；岸边的餐馆酒店鳞次栉比，寻找美食的游人成群结队，家家饭店灯火通明、食客爆满。我们一行十几人徘徊两圈，在一家海鲜排档前等到一个露天桌位。围桌而坐，酒过三巡，来自云南的包倬起立而歌，清唱一曲《凉山谣》；想必是东澳岛的山与海，让他不由得思念起了故乡家门前的金沙江、家屋后的大凉山吧。

格力东澳大酒店如同一艘停泊在崖岸上的巨型游轮，东接钻石银滩，西望蜜月阁。夜幕四合，整座“游轮”灯光璀璨，仿佛漂浮于大海之上。大约10点钟，南沙湾那边有音乐声沿着山坡飘上来。我拉开阳台上的玻璃门，细细聆听，原来不知何人正在反复播放披头士的《Hey Jude》，一遍又一遍，在夜空中回荡如诉，一直延续了近半个小时才安静下来。午夜降临，奇妙的静谧如潮水一般浸透一切。因为清醒得无法入睡，我便信步走出房间，来到酒店下方的海边栈道。栈道尽头是壁立陡险的巨大石崖，朦胧夜色中，黑黢黢的石崖如同生气充盈的庞然大物显得强大而神秘。我面向石崖伫立，潮汐拍击岩壁的声音愈发清晰，裹挟着咸涩味的夜风使我的两颊感到清凉，我的耳畔仿佛掠过一阵阵风中水分相互摩擦的细微声响。若不是第二天一早还要离开东澳岛前往下一站采风，我想我可能会在栈道上逗留到凌晨两三点钟，好好享受一番独自一人面对大海和夜空的难得时光。

翌日上午，乘船回到横琴码头。云散日出，横琴码头钟楼耸立的红瓦尖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在大巴车上，终于见到从珠海赶来与大伙会合的蒋子龙先生。耄耋之年的蒋先生精神矍铄、谈笑自如，虽然手持一根木制手杖，走路时却依然虎虎生风、腰杆挺拔。这一天，先是参观与澳门大学一桥毗连的横琴·澳门青年创业谷，午后前往斗门区乾务镇的荔山村、网山村采风。集聚了高新产业与尖端技术开发的创业谷潜能无限。布满岭南风格建筑的古村落，则诉说着各自丰厚的历史底蕴和人文传承。比如荔山村的黄氏宗祠建筑群，始建于清朝同治年间，轩昂巍峨，保存完整。从荔山村走出的历代先贤人杰，诸如明朝成化十一年进士黄錀、清朝咸丰元年百岁举人黄增庆、同治元年进士黄槐森等，他们的人生事迹不仅鼓舞着当地有志青少年发奋读书，而且使得重视文化、读书立身成为当地千家万户赓续相传的优良家风和传统。

当晚将近10点，回到珠海市区，在宾馆安顿下来。精力充沛的鹏凯说，有一个地方，夜景最美，来珠海不可不看。于是，我和《安徽文学》的张琳老师忘记疲劳，跟着鹏凯直奔野狸岛去看地标建筑珠海大剧院。到了那里，只见大剧院前面的广场上灯光辉煌，到处是自由徜徉的人群。而巨型贝壳状的大剧院在景观灯的映照下，更是美轮美奂，巧夺天工，时而像一对刚从海水中出浴的庞大海蚌，时而像两艘天外飞来的异型飞船，令人驻足流连，叹为观止。

观赏了夜色中的日月贝大剧院，我们转到广场东侧面朝大海的一边，跟音乐酒吧“梦田LiveHouse”迎面相遇。霓虹灯招牌上耀眼的大字“我在梦田很想你”，让我立刻想起横琴码头那块浪漫的指示牌。酒吧外墙巨大的LED屏上，活力四射的年轻歌手正在摇曳闪烁的聚光灯下欢歌热舞；一浪接一浪纵情无羁的尖叫、狂呼、嘶喊裹挟着扑面的热气，从酒吧门洞里喷涌而出。无疑这是一个潮男潮女放飞自我的地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酒吧对面临海的步行道上，有人抱着吉他在演唱怀旧老歌，尽管旋律舒缓、抒情、优美，但围听者寥寥，颇显寂寞。我们三人点好饮料，拣了一处靠近路边的露天卡座，一边聊天，一边隔着LED屏和霓虹灯感受年轻人奔放的热情。其间，趁着去洗手间，我到音乐伴奏轰鸣震耳的酒吧里走了一圈。潮男靓女成群结对地聚集在里面，一面迎合着台上歌手的节奏纵情摇摆，一面如痴如醉地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炫彩灯光伴着干冰制造的雾气，把每个人的面容、眼神洇染得如梦如幻。置身其中，潮水一般热烈的气氛瞬间就会把你淹没，把你点燃。是的，这样的地方就如同是一座城市最年轻、最具活力、血脉偾张的心脏。年轻人需要这样的氛围，年轻人需要有这样的浪漫、自由和快乐。

那天回到宾馆已过午夜子时。正如“梦田LiveHouse”入口通道两侧的灯箱广告语所说，“享梦甜，听梦田”“珠海梦很甜”。在珠海的最后一夜，虽然无梦，睡得却格外深沉，格外香甜。

曹元勇 出版人、翻译家。生于1967年，华东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策划出版有《托尔斯泰小说全集》（草婴译）、《莫言作品典藏大系》（26卷）、《张承志文集》（12卷）、《阿来作品系列》以及《双头鹰经典丛书》等数百种图书；责任编辑的长篇小说《蛙》《江南三部曲》先后获第八届、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曾获“2013年上海领军人才”“深圳读书月2019年度十大文学好书·年度致敬出版人”等荣誉。出版有评论随笔集《聚焦与印象》（2015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美人鱼的眼神》（201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编选作品有《蛇的诱惑——穆旦诗文选》（1999年珠海出版社）和《通往自由之路——罗素在中国》（2009年江西高校出版社）。另有翻译作品多部。

以月光糅合时代的新语境

——浅评李少君的诗

□ 刘合军

在人类寄生的环宇中，诗人既不是神，也不是兽，他有时还真有点像一条牧羊犬，具有万象的嗅觉与灵性，这流淌于世上的诗人，如果说是一弯明月拨动天幕的一万颗星星中的一颗，那每一位诗人也只是划过漫长沉寂与时空浩瀚的一颗流星，在人类长河中仅仅洒下片刻的光辉。这就是智慧的人类，于世象中寻找宏微与灵肉的明暗，诗人是被月光锻打的文字匠人，李少君先生也不例外，我们不谈诗歌具有唤醒和疗愈的效应，但也不能否认以诗歌写作方式所编织的心灵语言，所表述的文字密码对生命中的惊艳与混沌，在素材与立意尽量保持作品的“纯洁”，只有这样才能让语言中的文字“珍珠”给读者带来灵魂启示和向往，赋予更高的、让人敬畏的诗歌生命价值。

诗人李少君当然是一名成熟的写作者，但同样也是星空的守望者，他于宁静中注视和思考着这个多变的世界。现实与生活为他提供了应有的高度，亦有“灵魂”外延的局限，而诗人的作品是由其独有的气质和个人心性的修为所决定的，作为诗人的要务就是以诗歌去还原生活，思考未来的，反观历史，没有一个诗人不是以现实为背景，以具象而诱发对现实和社会、生活与情感中的多重维度，敏锐地去洞悉潜藏的各种矛盾和冲突。以身边的大小事件作为原始的第一素材，伸出语言和思想的触角，搭建起涌动于时代的诗歌艺术。

我读到的诗人笔下的《故宫》，通过文字铺展的画面，他让更多人看到或听到作为诗者的感受，发现和了解现实与生活其本身的意义，就是要抓住灵光乍现的一瞬，以意象放大微妙的事物、以隐喻来糅合写作的动力，加以宽泛外延的语言方式，让每一个平庸的文字去承载更为丰富的内涵。我们读到的首句“故宫柳色新”所描绘的故宫在春天时柳树呈现出的新绿场景，从而得到时节与古老的故宫中所增添的一份新的生机，“对于古老的故宫，我也是一个新人”这句话表达了作者对故宫的敬畏和谦逊态度，也意味着每次参观故宫都可能有新的发现和感受，以及华夏文明与史观的深意。“春色，正从那一小截柳枝侧漏”，“侧漏”一词用得较为巧妙，形象地写出春色仿佛从柳枝的一侧悄悄溢出，使抽象的春色变得具体可感。“随之飘下的，是春风，还有花絮”，春风和花絮相伴而来，进一步烘托出春天的氛围，给人以轻柔、浪漫的感觉。“被遗散的，是寒意，是过往宫廷旧事”，这里的“遗散”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寒冷的气息逐渐消散，同时也暗示着过去宫廷中发生的种种故事已成为历史，逐渐被人们淡忘。整首诗以简洁而富有意境的语言，描绘了故宫春天的景象，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时间、历史和变迁的思考。在古老与新生的对比中，展现出故宫的永恒魅力以及岁月的流转。它既让人感受到了春天的生机与活力，又让人不禁对故宫承载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产生一种悠远的遐想。

诗人的每一个件品都不是在重复别人，而是在创作中不断“发现”另一个自己，所以，诗歌写作题材不断拓展，风格不断嬗变，语言在实验中更替转换，都是为了保持对语言的激情和敏感，是对自我的挑战。当读到《又是清明》“清晨，窗外鸟鸣似亲人”，这里以鸟鸣开篇，将鸟鸣比作亲人，给人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也暗示着自然与人类情感之间的某种联系。“不是从山间寻到这里吧？”这一疑问表现出作者对鸟鸣来源的好奇，同时也引发读者对自然与城市环境差异的思考，增添了一种诗意的遐想。“春风一阵一阵地吹拂/这莫名的感伤一阵一阵袭来”，春风的吹拂与内心莫名的感伤相互映衬，可能是清明时节特有的氛围勾起了作者心底深处的愁绪。“霓虹夜，处处有神奇的相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彼此热切招呼，似乎都熟悉”，夜晚霓虹灯下，陌生人之间的热切交流形成了一种看似熟悉的氛围，与前面清晨的感伤形成对比，展现出城市生活中复杂多样的人际关系。“或许因为都生活在前世今生里吧”，这句带有哲学意味的话语，让人思考人与人之间在时间长河中的联系，也许是清明这个特殊的节日，让作者对生命的轮回和过往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整首诗通过对清晨、鸟鸣、春风、夜晚、陌生人、相逢等场景的描绘，营造出一种在清明时节特有的感慨氛围，既有对自然的感触，也有对人生和人际关系的思索，情感细腻而深沉。从李少君的诗歌中，我们不难读出一个成熟的诗人对世俗与阅历的修为，读到细腻的发现与深刻的内在，一首好的诗歌我们会从物象与拟意上读到不可复制的语言，那就是溢出“月光”的语言。

梦及其探照的世界

□ 庞清明

81

匪夷所思的是，你怎可将

梦排斥在命运之外

苟活且含笑平庸的世道

一寸一寸减缓的脉冲

透视表象的光鲜

抵达内在的无限空

借逻辑推演或化妆舞会

将梦错置反转的境地

梦乃存在之根

岂可若雨后的花伞收敛翅膀

刚刚篆刻的碑铭

转眼折断的笔

将华堂面对神的诵咏

化着夙敌的揶揄

如果不能令梦分享生活的苦乐

至少让梦得以悄然延续——

82

也许，博尔赫斯是对的

将梦归结为一种

戏剧式虚构，但我更

欣赏梦的诡异及其观察

世界的另一维度

生命的有限斜坡被扳正

我从本质上肯定梦的存在

进而扩张身体的外延

与灵魂的缤纷内涵

将梦纳入逻辑学的范畴

予以证实或口头转述

行诸记忆的印痕

继而依靠文字将梦定格

我是否能借助梦

有效反转孤独的命运

这或许是冒犯，且风险自担——

83

梦的存续与激情演绎

引领对未知的打探

它间接导向幸福的源泉

尽管人们谈论梦时

故意摆出虚玄的架势

将其与黑暗的恐惧

深渊的困惑搅合一起

梦里有灯塔、呼唤

及光明的图腾，梦是

命运的依托，起合的心窗

看似常识，却遭遇

普遍的漠视，仿佛真理

之未萌，天才带着

自身的火焰划过天际

不被接纳甚至一再误读

梦总在关键时分化身施救者——

84

追梦者，多熨帖的比喻

每位追梦人似乎

均可以此为荣

戴着讳莫如深的面罩

鼓起隐形的翅膀

仿佛送外卖的小黄蜂

将街巷社区织成

一张巨大蛛网

梦到欢快的脸庞

掩埋树下待孵化的卵

承接生活的重担

更多的潜藏未知的懵懂中——

85

我冒昧地在你面前

谈及梦，绝非周公托付

经由我口转述的

必有所流失

若带走沙漠的内河

盘曲在祖屋的灵芝预示什么

一道闪电击穿我的耳廓

怎可让你受到惊吓

那个强盗已三番入梦

撬开了心防

报警器却屡次失灵

压抑的呼叫反而让内人

徒增猜忌：谁能将爱

引为知己，努力

还原真相？不将梦挫伤

至少给予起码的尊严——

86

“有梦的人终不老去”

勒内夏尔是否给予

我内室的暗喻

逃离、背叛，颠覆

既有的时序与纷乱世道

让骑士之梦长做不醒

勾画另一番

虚无却能有效把控

存在反过来以梦为荣

照亮并勇于担当

美与梦合一

善成为行动的指南

真升格为普遍的尺规

苦难不再蒙羞

游子寻回远方的家

怕死鬼笑盈盈被阳光打脸——

87

我珍视我的秘籍

怜悯我的骨肉

好比忧伤编织的彩虹

晚香玉的软肋

被梦俘获

或遭强制策反

进行连场取缔了硝烟

劣币驱逐良币的代理战争

我发誓，谨守瓶口

内心感知，说出便是过

摩挲多年的素琴

弹拨一堆乱码

我的梦隐晦不明

仿佛未曾挖掘的洞窟

无需疏通的关节

黑桃脱离它坚硬的外壳——

庞清明 当代诗人，曾获第三条道路诗派特别贡献奖、中国网络诗歌20年创作奖、成都商报头条诗人奖。在《诗刊》《钟山》《清明》《星星》《作家》《上海文学》《红岩》《诗选刊》《北京文学》《四川文学》《草堂》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大量诗歌、评论，出版著作《时辰与花园》《孤独骑士之歌》《第三条道路批判》等4部，作品入选全国数十家权威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