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 象（组诗）

□ 于 坚

神迹

像个君王似地 风命令它解散

树叶就卷起铺盖逃走了 那个秋天

我第一次看见失败 是在昆明郊区

那时候我们住在城边上

大人都上班去了

外祖母负责我的童年

她一身只干七件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

迈着神圣之步 （小脚）

她在日落前带着我 去捡干掉的桉树叶

（晚餐将在父母下班时开始）

然后她再次淘米 洗菜 点火

支上锅子 取出盐巴和金色的香油

意象

秋天黄昏 近郊 当我离开公路漫游

“忧思独伤心”所有物象都成了意象

落日 悲伤；乌鸦 忧郁；旧仓库

空虚；老车站 无聊；村庄 自卑着；

星星 无光；道路 看不见；风 带罪的；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失去的

时间；不知道这些意思是哪来的 事物已

无法自在 必有含义 象征 隐情

“荒漠在生长” 我又是谁？

一个频频回首 看不见故乡的假屈原

职守

四月 大海回到天空继续建造它的蓝

不朽的宫殿 遥远 不可测度 那儿

才是黑暗与风暴的斗拱 才是原野

才是灰 才是傲慢与光荣帷幕后面的

鹰扬 也稍息了无边无际的宝座

帝位 无法褫夺语言失踪在

宇宙的辞海里恪尽职守

它只是要提醒我们记住那个

深于它的 其他时间亦是如此

限于行数 只能提及四月

属虎的人

属虎的人一生谨小慎微 灯关了没有

门锁了吗 窗帘拉起来！

害怕着一个电话打来

一次敲门 一个通知贴在门上（决定停水）

半夜大风

窗外上个月种下的行道树扑上窗户

黑压压拖着耳朵在听玻璃

不知道又要何为

被吓着 是不是恐龙回来了 属虎的人

一辈子没做错过什么

没吃过羚羊 绕开了

老虎 上班 挣钱 吃饭 结婚 睡觉

打过麻将 下过围棋 唱过几只歌 插过

几枝花 生了个多病的小孩而已

蓝兔子

一只被烤成蓝色的兔子

红眼睛 不会跑

在巩县的一个窑口出炉

跑吧 兔子 养兔子的人

在宰杀白兔子 厨师们

在宰杀黑兔子 大街上在驱赶

灰兔子 超级市场在出售红兔子

手套冷冰冰 他们已经不能理解

一只蓝兔子 那种蓝有点莫兰迪

契诃夫

五月 樱桃结果

晚到一步 鸟儿飞来

吃光 掉在地上的

不好意思拣

契诃夫写过《樱桃园》

没提过这种事 得怪他

于坚 1954年8月8日出生于昆明，著名诗人和作家。上世纪80年代成名，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人物，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他的创作生涯始于20岁，持续近40年，获得了多项文学奖项，包括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等。其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包括德语、俄语、波兰语、保加利亚语等。他的诗集《0档案》在德国获得“感受世界”——亚非拉优秀文学作品评选第一名，诗集《被暗示的玫瑰》还入围了法国2016年发现者诗歌奖。此外，他的长诗《哀滇池》获得了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今日世界文学》2021年度大学生翻译奖。

草木与流水（组诗）

□ 徐玉娟

嘟嘟的快乐

弹球跳啊跳，跳了五六下

嘟嘟在后面追啊追

追了十来步

前面是一颗小太阳

后面是一颗小露珠

春天的风

吹啊吹，像个老外婆

豌豆花

院子东边的土地上

生长着绿油油的豌豆苗

三岁的豆豆拉着

我的手，往那儿奔

豆豆说：

“豌豆苗上飞来了好多白蝴蝶

我要捉几只回来

让它们教我，飞”

风

春风摸了一下

我的左脸，真柔软

夏天的风摸了一下我的右脸

真暖和

秋天了

风把树上的叶子吹得“沙沙”响

冬天到了

雪花在北风中飞来飞去

我不知道，风是不是

已经长大了

它们是不是

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小雪花

有时候和我

躲猫猫。刚落到手上

就不见了

有时候变魔术

把我的红棉袄

绣上了春天的梨花

一朵，一朵的

雪花真有趣啊

像我的小心思

有时候，反复说你也猜不着

有时候，一句话不说

你已经全知道了

雨

豆豆站在门口看雨

仰头问妈妈：

天上的雨

从哪儿来

是不是有个淋浴器

拧开水龙头

就流了下来

妈妈说：有个淘气的孩子

叫小云，被妈妈打了屁股

正流泪呢

绝句：处暑

我们谈起一个人的承诺

谈起节气和气节

窗外的车辆来来往往

像一种擦肩而过的回答。

一只斑鸠蹲在电线上

做一只斑鸠是幸福的。

做一只落在电线上的斑鸠

是幸福的。透过窗玻璃

看一只斑鸠是幸福的

看到另一只斑鸠飞来

挨着它落下

看两只斑鸠卿卿我我的样子

是幸福的。

我们终于构成了世界的一只眼睛

如果要给雪

赠送一个词，我想送它一个字：白

送它两个字：太白

在这广袤的天地间

雪，就是诗人啊

如果给它一个姓氏

就是李白

就是李太白

站在雪地上

我就是读诗的人

我就是白中的黑

多么令人欣慰

我们终于构成了世界的一只眼睛

徐玉娟 江苏海门人，中国作协会员，手工诗坊主编。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诗选刊》《飞天》《延河》《草原》《山东文学》等多种刊物。出版诗集《月光是只白鸽子》《星辰在上》。